上世纪七八十年代，父亲单位的家属院开始了升级建设，院后面的几排平房拆了，几幢楼房拔地而起。单位里的人带着幸福的希望一拨拨地来观看，不久房子分了，院子里搬进了好多陌生的邻居。凶婆子就是其中之一。
由于院子里还有几处平房要拆除重建，一些建筑材料。就堆放在已建成并投入使用的楼房的西侧，凶婆子家住最西侧单元的一楼，窗户下面常常推放有预制板，砖瓦，石沙、脚手架等等，这些普通的建筑材料丝毫不能引起大人们的兴趣。但却能引起全院低龄儿童的浓厚兴趣。我也是其中一员。那个年代孩子们没有多少玩具，除了正常上学以外，也不上课外辅导班。因此，会有一些时间在户外疯玩，周围的一切都可以成为玩耍的道具。我们会在预制板上蹦来跳去。用爆竹放在中空的洞中点燃，听鞭炮响后洞中那种嗡嗡回音。会用砖瓦堆彻碉堡，上演攻城之战。用沙土挖出小陷阱，引诱小伙伴误踩陷入。这些欢乐是天然的，是响彻云霄的笑声，是一身泥泞的狼狈，是不经意见忘乎所以之后的摔伤……
那个时代没有手机，各家在院子寻找因玩耍而忘记回家的孩子，基本靠喊。刚搬进新楼的陌生的小孩，在很短的几天里，就会知道他爸他妈是谁。窗户上的玻璃都是单层的，不太隔音，屋内就能听到各家招唤自家孩子的声音，还能听见找到以后的一些埋怨声、打骂声、啼哭声，所有的住户对此都自然的接受。
凶婆子个子较矮，肤色黝黑，眼睛很小，头发干枯蓬松。说话声音沙哑，一口老陕腔，但底气十足，语气生硬，每一句都好像是从内心挤压出来。整个人有一种凶巴巴的感觉。孩子们就给她起了“凶婆子”的外号。至于她真名叫什么，谁也没在意。她男人是我父亲的同事，憨厚，低调，少言。一副“气管炎”的样子。凶婆子有一女一儿。女儿已出嫁。儿子性格像他父亲。上高三，即将面临高考。
小孩子们总在凶婆子家窗外疯玩，免不了大叫大闹的。对于家里有马上要高考的学生，是一个不小的麻烦。凶婆子总在我们小孩子玩性正浓时，叫喊正酣时，突然手里挥舞着棍棒、气势汹汹地从家里冲出来，从胸腔中斩钉截铁迸发出一个字“走”。她河东狮吼般的样子，孩子们都很害怕，见她出来就跑，丢下手里的各种玩具（砖头，沙子等）掉头就跑，凶婆子就在后面一边不断重复着“走”，一边挥舞手中的棍子驱赶我们。但她从不远追，将所有的孩子赶到隔壁单元后就止步回返。孩子们跑出很远，发现凶婆子并没有穷追。小心翼翼地又向那堆建筑余料聚集，发现凶婆子已经回家，就兴高采烈地回到那各自的玩位。一开始都能把持住，动作不大、声音很小，情绪控制很好。不一会玩得忘乎所以。欢笑声，冲锋声，打闹声漫天地又弥散出来。接下来，再次上演前面的一幕。凶婆子出来赶，一哄而散。凶婆子一回，孩子的又返回。场景很像非洲草原上狮子与鬣狗抢食。狮子不厌其烦地驱赶着想不劳而获的鬣狗，鬣狗又死皮赖脸地一遍遍凑过来。
凶婆子应该没有工作，但她男人好像天天上班，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早上，她男子都要给自行车车胎打气，孩子群里总传递会意的喜悦眼神。
那个时代电视刚刚普及，没有多少业余文化的情况下。看电视是一个很好的选择。因为有强烈的新鲜感。孩子们连电视广告都看在眼里，记在心上。有一则电视广告，场景是：男子在城里买了台洗衣机，通过水路运往家里，男子站在小船船头，手打凉棚，向河对面张望，女子站在河对面，挥舞着手，向船头的男子打招呼，男子兴奋地呼喊：“秀兰，俄把洗衣机给你买回来了”。女子回应：“啥牌子的”。男子答：“双鸥牌的”。（以上演员都是用陕西话）然后是双鸥牌洗衣机获得省优部优的奖杯在屏幕中醒目的闪现。没想到这广告却成了孩子们对付凶婆子的一大利器。
凶婆子的大女儿出嫁了，偶尔回来住一段，有时在院子里同学朋友家聊天。到饭点了，凶婆子出来，除了将孩子们赶走以外，扯开嗓门，大声喊女儿的名字：“秀兰，回家吃饭了”。孩子们听得清楚，计上心头。待凶婆子又一次喊出“秀兰”二字时，孩子们集中同声喊“俄把洗衣机给你买回来了”。领头的孩子，又问“啥牌子的”。孩子们又同声“双鸥牌的”。然后是孩子们无比快乐的笑声响彻云霄。
后来凶婆子的儿子考上了大学，那个年代还没有211、985的概念，只听大人说是个名牌大学，院子里的大人一提起凶婆子的儿子都竖大拇指。都抓住这一教育素材，对自家孩子进行深入的引导教育。这样全院瞩目，全家光荣是何等牛逼。榜样就在身边不是一句虚话，孩子们对凶婆子的“反击”渐渐的弱化了，因为她是榜样的母亲，形象高大尊贵，凶婆子胜利了，彻底的胜利了。随着凶婆子家窗户外，堆积建筑材料逐渐减少，孩子们也逐渐退去。见了凶婆子也喊大娘了。凶婆子也会回敬一脸的笑容，小眼晴一笑好像没睁开一样，她男人的自行车车胎也不用总打气了。
夏日夜，在小区中心广场乘凉溜达，又遇三两小追逐打闹，可能由于对玩法产生不同意见，稍大一点的男孩对另一个说：“如果你还要这样，我咒你明天开学”。另一个无奈地说：“好好好，听你的”。我不禁笑这咒语的魔力。感叹孩子无邪的童贞与可怜的底线，这于五楼邻居家初中的孩子，夜夜发出与父母对抗的吼声、摔门声，汇在一起让人产生心酸滋味。社会不断发展，巨变了一切。孩子的天真还在，但少了自然的释放，也少了像凶婆子那样的呼应。哪家的家长还会那样“可爱的凶”。恐会上升到法律层面去解决了。由衷地怀念孩时那响彻云霄的欢笑。（韩 韬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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